第36章 情愫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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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不过是条虫子,一辈子也变不成真龙!”

宋翎双目通红,缓缓收起手里刀片,缓缓擦拭自己一双血红的手,擦完,他面上狰狞的杀意终于逐渐消散,重归平静。

冷静得就好像他不是刚才那个目睹温洺筠遇袭就瞬间失控的人一样。

室内一片寂静,厚重的血腥味在这暗室里显得尤为刺鼻。

只听哗啦一声,刚才缠在温洺筠身上的锁链尽数碎裂,跌落在地,温洺筠面色带一点不正常的潮红,看一眼楚辰委顿于地的尸体,稍微不忍地闭上眼睛。

“少爷你没事吧?”宋翎神情冷静地发问。他解下自己身上染血的白色外袍,缓缓盖到了楚辰身上,打算遮住小皇帝的脸,然而动作到一半,却顿住了。

皇帝死不瞑目,那高高在上的轻蔑眼神就随着他的死亡,凝固在了他面上。

锐利而刺眼。

宋翎看了那眼神片刻,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,将白袍往上拉,彻底盖住了楚辰的脸。

可笑的是,真龙死得像条虫子,而虫子却长出鳞爪,拼命要做一条龙。

宋翎身上没了外袍,明黄色的中衣就彻底暴露出来,中衣背后用暗金丝线绣有祥云龙纹,远远一看,气势迫人。

“我没事,你还好么?”温洺筠有些失神地看着那气势迫人的龙纹,轻声问。

“我没事,少爷你平安就好。”宋翎沉默着回到温珏身侧,低声道:“抱歉,我莽撞了。”

温珏皱眉看着楚辰的尸体,神色凝沉,若有所思地看向宋翎:“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你莽撞了。”

楚辰这蓄力一击,显然是在求死。

这小皇帝恢复力气后想做的第一件事,恐怕就是自杀,只是死之前若能咬死一个人垫背,死得也更痛快些。

适才千钧一发之际,温洺筠并非无力自保,楚辰一击已经失败,所以,这时候处理楚辰最好的方法是立刻将人的下颌卸了,手脚制住,让他无力寻死。

温珏不信宋翎想不到这一点,然而宋翎反应神速,居然真的就顺了楚辰的意,给了他一个痛快。

这说明他在那一瞬间,确实失控了……因为温洺筠。

温珏思及此,看一眼温洺筠,忽然露出个微笑。

看来让温洺筠介入这件事是正确的。无论宋翎现在的神情有多么的无懈可击,也无法掩饰,刚才他那“莽撞”背后,瞬间暴露出的弱点。

而一个“皇帝”的弱点,是非常珍贵的,需得好好的攥在手心才是。

宋翎看到温珏嘴角的笑意,目光闪烁一下,随即平静道:“千机卫的密语问不出来,我们需得另想办法。”

“哦?”温珏侧头,“你有办法了么?”

宋翎思索片刻,神情冷静地抬起头,“我有办法应对千机卫。”他淡淡道,“不过需要借小少爷一用。”

温洺筠稍微惊讶地抬起头来,眉头微蹙。

温珏饶有兴趣地打量宋翎,微笑:“你有几成把握,需要多少时间?”

“五成,三天。”宋翎眼也不眨,“你不妨等个三天,若是不成,再用你的办法。”

温珏笑:“若是你死在这三天里了呢?我岂不是数年之功毁于一旦?”

“你大可以继续派人跟着我,但不要跟太紧。”宋翎漠然道,“况且,如若千机卫真想杀我,就算用你的办法,我又有几成机会可以活命?”他冷静地微笑一下:“就算我真的死了,只要此事不败露,你恐怕也仍有后招吧。”

宋翎言行举止都像楚辰,唯独这么笑起来的时候,神态特别像温珏。

小皇帝年纪太小便登基,心思太重,地位太高,费尽气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,端庄威严,面对臣下时极少笑,即使是笑,也带一分疏离。

但温珏从来不这样。

温珏对人似乎从不吝啬笑容,笑容如清风拂面,温和从容,至于这笑容背后藏的究竟是什么祸心,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
宋翎从温珏这里学了读书写字礼仪法规,似乎不知不觉间,也将这个笑容学了个十成十,这让他显得分外优雅从容。

至于当年那个贼头贼脑、凶狠顽皮的乞儿,却似乎真的不曾存在过。

温洺筠有些恍惚地看着二人面上似乎如出一辙的笑容,神色稍黯,忽然上前一步:“我不清楚你们说的千机卫是什么,不过宋翎,如果你需要我帮忙,我一定会帮。”

他平静地看向宋翎,微笑:“同样,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杀你。”他轻轻抚摸自己的佩剑,多年习武,为的是追寻真相,保护他人。如今真相追寻到了,虽然惨淡,却也好歹……见到了故人。

宋翎这下是真的怔住了,顿了一顿才回过神来,胸中一时有千言万语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他不记得有多久没听过有人用“宋翎”这个名字称呼他了,而这世上还记得“宋翎”,并且关心“宋翎”死活的人,恐怕也只此一人了。

他的小少爷是个温柔的人,这么多年了,其实也……一点没变。

宋翎一时有些恍惚,他唯恐自己撑不住面上的面具,轻咳一声,最终轻声道:“多谢。”

温洺筠眼神微微一动,还要说话,这时温珏开口了:“看来你们当真要好好地叙一下旧,不过在此之间,还是得先把此间的事给了了。”

“关于千机卫的事,就依你所言,三天时间。”温珏微笑,“我大约能猜到你想做什么,不过你若是做不成,那我就用我自己的办法了。”

宋翎点头。

温珏又道,“于家的事,也需再进一步。”他没有细说此事,宋翎面色不变,再次点头。

“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。”温珏临走,侧头看一眼温洺筠,轻笑着提醒:“皇上的名讳可是不能随意叫的,你还得小心一些,此事若被人看破,你知道后果会什么。”

温洺筠眉头微蹙,点了点头。

而后温珏离开,石室里只剩下了宋翎与温洺筠。

两人四目相对,一时都不知说什么,过得片刻,宋翎看一眼地上尸体,苦笑:“小少爷,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。”

温珏不在,他面上始终冷静高傲的神情忽然软化,眼角流露出一丝入骨的疲惫,“我不喜欢这个地方。”

温洺筠点点头,临走时忽然想起了什么,回头看了一眼石室的墙。

石室的墙面上有数道散乱的划痕,排列在一起,会让人清楚的意识到这些划痕是用来计数用的。

小皇帝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狱中,刻下了不到三十道划痕,最终笑着求死。

那么,温府石屋里那足足一千多道划痕背后,又会是怎样的滋味?

宋翎走前面,步伐很稳,温洺筠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,两人走向院子里荒僻的角落。

温洺筠轻声问:“温府那场大火,是早就准备好的?”

宋翎点头,“嗯。”

温洺筠环目四顾,“那这里,也是早就准备好的藏身之地?”

“谢大人的书院。”宋翎道,“有时也不仅是书院而已。”这是一条后路。

包括谢华韵的“反水”,温珏的“死”,都是计划中的一环,为的是最大限度消除于家与小皇帝的警惕,并调开千机卫,这样才创造了掉包的完美时机。

这个计划被修正了无数次,设计了无数后路,才最终迎来了它近乎不可能的成功。

温洺筠沉默片刻,“我被送走前……温府的石屋里,是你么?”

宋翎仍然背对着他,声音很低:“是。”

温洺筠耳边恍惚又响起了自己当时隔着一道墙壁听见的,压抑痛苦的呻吟,他抿了抿唇,眼圈忽然红了,“那四年里,你都一直在那里面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难怪。”温洺筠喃喃,“那天晚上,你被父亲带走后,所有见过你的下人都……难怪……”

这次宋翎没有答话。

活下来的有,比如明依。

下落不明的或许会更多,比如当年成天追着他满院子跑的张妈。

至于他问都不敢问的,其实也有,比如远在谷山,在他还不怎么晓事的时候就把他卖了的爹娘。

他那爹娘若是知道自己生出了个皇帝,恐怕眼珠子都得掉下来,可惜无论他们在不在世,恐怕都无缘知道了。

宋翎看一眼自己身上明黄色的衣物,讽刺地笑了笑,而后终于转身,看向温洺筠。

温洺筠垂着眼,手心里攥着一块由两部分拼合在一起的玉佩,“这也是你留下的吧。”

宋翎看了一眼那在很长时间里被他视作自己生命的东西,缓缓点头。

温洺筠抬头凝视他,苦笑:“宋翎,如果四年前,我没有把你带回家,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?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。”

宋翎沉默良久,轻叹一声。

“或许吧。”他说,“如果我没有来桓安,那么我或许可以平平安安过一辈子。不过如果那样,我这辈子或许都不会识字,居无定所,四处流浪,有一天冻死街头也未可知。”

“可我自己选择来了桓安,如果那天,少爷你没有救我,我现在也已经死了,哪里还有今天?”宋翎凝视温洺筠,神情柔和,忽然伸出一只手,握住温洺筠托着玉佩的手,“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,这一点不会变。我们是兄弟,是朋友,这一点也永远不会变。”

是的,绝不会变。

毕竟这是“宋翎”所拥有的,唯一一个人。唯一一个牵动着他的过去与未来,将他从疯狂的漩涡里稍微往外拉的人,所以绝不能放手……

温洺筠反握住宋翎紧紧握住他的手,忽然怔住。

他突然发现宋翎的手很冷,手心里满是冷汗……这个人其实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。这此间的种种,包括杀人,对他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。

他只是太擅长伪装,仿佛只要装得无懈可击,自己就真的无懈可击了一样。

温洺筠一瞬间只觉心底尤其酸涩,轻声道:“我们当然是兄弟。”

宋翎轻轻拍了拍温洺筠的肩,而后缓缓收回手。他有些遗憾地看着那曾经属于自己的半块玉佩,“这个,就请小少爷代为保管了。”

皇帝微一拂袖,理一理衣襟,平静道:“我们来谈谈千机卫的事吧,我有一计,需要你帮忙,时间紧急,我们明天就开始。”

***

皇帝是不能消失太久的。

等千机卫的事情大体谈妥,宋翎很快就离开了。温洺筠逗留了一会儿,没有特意向温珏告别,就这么离开了。

他和温珏本就不亲密。如今真相揭开,思及这么些年的种种,思及当年锦华苑里消失的众人,说不恨是假的,说痛恨似乎也说不上,然而疲惫不堪,无话可说。

说起来,他已经追查到了真相,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,就已经是温珏手下留情了吧。

温洺筠出了书院后,在桓安绕了一大圈,等确认自己身后没有任何人跟着之后,才加快脚步返回自己的落脚点。

他和谭先生临时租了一间房做住处,房子不大却很安静,温洺筠拉开门的时候,发现谭先生在看一幅画。

“师父,我有急事……”温洺筠话说到一半,看清楚了那画上所画,愣住了。

只见桌上摆的赫然是一幅人像画,画中人龙袍高冠,气度尊贵,正好是当今皇帝。

这画像不知是宋翎的还是楚辰的,但笔触极其细腻,细节刻画极其传神,几乎栩栩如生。温洺筠想找这画的落款,却只看到落款处画了半弯月牙,他沉吟片刻,迟疑道:“师父,你……”

对于没见过宋翎的人,这只是一张皇帝画像。对于见过宋翎的人来说,恐怕就不然了。况且谭先生记性极好,近乎过目不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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