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贼 四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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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贼(四)

刘大椿端着一碗的肉汤,蹲在民宅的门槛上,低低的叹气。

这可能是他人生最后一顿饭,他吃不下去,虽然碗里漂着久违了的一块马肉,闻起来香喷喷的,让已经断粮两天的他,肚子直冒酸水。

天色已经很晚了,斜阳从西边的城头落下去,春天的晚风徐徐吹着,血腥味道之间,带着山林间的花香。这种景色,让人分外割舍不下。

“大椿,吃吧,寻思啥呢”,曾经做过张镇孙的亲兵,现在与刘大椿同营的伙长雷动走过来,挨着刘达春坐好,脱下布鞋子在门槛上磕了磕,叹着气说道,“吃吧,吃完了,好歹做个饱鬼。说不定阎王也看大伙脸色好,下辈子投胎投个太平盛世,省得到头来,连魂魄都回不了乡”!

“唉”附近的几个士兵唉声叹气,都知道今晚突围,新附军要打头阵,心里涌起一阵悲凉。

“你说,咱们这叫什么事儿,早知道这个结果,还不如死在广州了”!一个士兵恨恨地把木碗砸在地上,脸上的刺青不住抽动。宋军自古有在士兵脸上刺字的习惯,蒙古人来了,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。所有新附军小兵脸上都刺有字,即使化了装逃掉,也会被百姓们认出来。

等待他们的命运早已写好,突围出去后,要么是被邵武百姓抓回来献给破虏军,要么是被其他地方的官府收拢,押回广州,再次跟着蒙古东征西讨。

“是啊,本以为跟着张制置投降,能过几天平安日子,谁知道,只多活了六个月,还落了个骂名”。大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,叹息着。哀叹着命运的不公平。他们都是广州的乡兵,北元名将达春率领三路大军,兵临城下,制置使张镇孙及侍郎谭应斗以城降,大伙都是当兵的,还能有什么办法,跟着降呗。谁料到降了没几天,就被页特密实带着来打文天祥,那文天祥是凡人轻易能碰的么,大宋状元,文屈星下界。这不是,几万人,被人家几千人打败了,连回去的命都没有。

“唉,守守不住,降又降不得,宁为太平犬,不为乱世人啊”。雷动穿好鞋子,开始检查绑腿,“咱们那时候,不降也得降。降了,达春那老匹夫顶多是拆了广州城,不降,全城百姓都得被屠了。可惜咱张大人,降了大元,心里还念着大宋。本以为是权宜之计,谁料想达春老匹夫看透了大人的心思,扣了他的家眷,硬逼着大人来邵武送死!”

“你说什么,张大人是诈降?”刘大椿手里的木碗晃了晃,差点把肉汤泼到地上。

“诈降不诈降我不知道,反正,除了那个杨晓荣,没一个人愿意抱蒙古人的粗腿”,雷动压低了声音,哑着嗓子,半真半假地说道,“我听说,张大人本来想缓一缓,等张世杰大人率军登岸,来个里应外合,没想到,张世杰大人带着皇帝远走七星洋。咱们张大人的家眷又被达春扣了,才不得不受制于人,唉,可惜啊,那天杀的毒箭,偏偏落在张大人和谭大人头上……”。

“是啊,谁料到呢”,几个士兵叹息着说,幻想着能跟着张镇孙背后捅鞑子一刀的情景。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心理。乱世之中,很难说哪个选择更正确。

半年来,蒙古人攻城掠地,所向披靡。凡是被强攻下来的地方,结局就是屠城。先是泸州粮尽,为元万户图们达勒所破,安抚王世昌自经死,合城百姓被杀。元东川副都元帅张德润破涪州,守将王明及总辖韩文广、张遇春,皆被杀,蒙古人屠城三日。

绍庆、南平等州降了,百姓受到的损失相比起来反而小。除了一些破城后司空见惯的暴行外,至少一些人生命得到了保全。作为本乡本土的乡兵,感情上,他们还是认可张镇孙不战而降的行为。同时,如果有获胜的希望,他们也期待着能给鞑子些苦头吃。

“可惜,现在咱们想捅鞑子一刀,也晚了”,有人低声嘟囔道。

“未必,就看爷几个有没有胆子。到目前为止,求援的人马没一路活着冲出重围,远在广州的大军,恐怕现在还不知道页特密实吃了败仗。这邵武周围全是山,咱们今晚能冲出去,没人接应,也未必能活着回广州。早晚是个死,还不如……”,雷动咬着牙,比了个砍的手势。

“你是说跟鞑子拼命?”刘大椿又是一哆嗦,脑门上立刻见了汗。

“不是拼命,是投名状。”雷动说了句谁都明白其中含义的江湖黑话,“爷几个想想,外边那些人说得好,咱们万余人,何必跟几百鞑子一块去死。他们吃肉,咱们连汤水都喝不饱。他们骑马,咱们步行,率先向外冲,还不是给人家挡箭的货。不如趁着天黑,咱们给他个立功赎罪……”。

“这,九哥,成么?”有人狐疑地问,眼睛四下张望,唯恐被巡逻的蒙古兵听见。

“有什么不成,总比死在轰天雷下强。砍了鞑子,文大人说不定能放大伙一条生路。我听说,现在破虏军中,一半是黄去疾的部下,就比咱们早投降了几个月。人家那里,打仗时发双饷,现银”。雷动唯恐大伙不肯听,开始威逼利诱。

他不想死,更不想这么窝囊的死。此生有一件事情还没做完,如果死在了乱军中,雷动无法瞑目。当准备突围的消息一传出,军心浮动,他就准备利用这个机会煽动大伙造反。

“成,九哥,我跟着你干”,刘大椿一口将肉汤喝干了,远远地把木碗掷将出去。

“反正是个死,不如死中求活。”

“对,杀一个鞑子垫背,也算咱没白来一趟”。几个士兵低声嚷嚷。

“嘘”,雷动把手指按在嘴唇上,示意大伙小声,“别着急,咱们也不冒险。我跟其他几伙的老兄弟商量过了,大椿、泥娃子,你俩水性好,一会儿,天黑下来,趁着乱,你们往城东那大河里一跳,只要能活着扎到对岸去,就跟那边的破虏军弟兄们说,蒙古人准备今夜突围,让文大人做好准备。城门开的时候,咱们就造反,戴罪立功”。

“嗯”,刘大椿点点头,开始收拾一身行头。太阳已经落山,一会儿,就是他显身手的时候了。

在围城中等待突围的时间到来,是一种煎熬。

页特密实没等到午夜来临,就得到了解脱。刚一入夜,建宁城内立刻乱做了一团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着了起来,火光透过窗棱,直照到他的脸上。

没等页特密实发问,几个亲兵气喘吁吁地前来汇报,杨晓荣反了。

“什么”,页特密实一把抓住了报信士兵的领口,恨不得将他从衙门里扔到马路上去。

“杨,杨晓荣反了,带着队伍占据了西门,有人带着残兵们在四下放火。眼下四门大开,将军,再不走,咱们就来不及了!”亲兵哭喊道,气急败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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