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1.不忠不孝,苏门家风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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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眼已是四天过去了。

苏轻鸢凭栏靠在廊下,掰着指头数着日子。

这四天里,陆离一次都没有来过,只派小路子过来传过几次话,说是外面的局势并不坏,让她放心。

苏轻鸢知道“并不坏”的含义。

如今,宫城内外几乎都已被“芳华宫”的传言塞满,各种版本的故事流传在市井小民的口耳之间、也流传在各家书肆茶楼的小报和书册之中。

流传最广、可信度最高的,一共有两种版本:第一种是当今皇帝好色如命、见色起意,逼奸了自己的嫡母苏太后,致使后者怀上了他的孽种;第二种是当朝太后年轻放诞、不甘寂寞,勾搭上了某个色胆包天的狂徒,早已珠胎暗结。

这两种版本之所以流传甚广,大约是由于传言太过细致真实,连当事人在何处成事、何人帮闲、如何动作、如何言语、身穿什么衣裳都传得细致入微,故事讲出来丝丝入扣,引人入胜。

这样的局面,确实“并不坏”。两边各执一词,短时间内极难说服对方,陆离在朝堂上的处境也就不至于十分艰难。

苏轻鸢自我安慰地想着:这也算是她误打误撞拆破了父亲的毒计吧?

虽然——这种拆破的方式更像是把一场洪水变成了涝灾,避免了一霎灭顶,却不得不忍受遍野汪洋无处安身的煎熬。

如今,流言的版本虽然千差万别,有一个细节却是出奇的一致:太后失贞,已有身孕。

要求处死太后的折子又开始一批一批地送进了养居殿。朝臣们的意见几乎是一致的:太后无德,已经带累了皇帝的名声,唯有立即诛杀,方能抹去皇室之羞。

朝野上下,只有以上将军苏翊为首的几个武将持反对意见。他们的动作是:集体上表要求皇帝与太后公开对质,在群臣面前坦白真相,给天下人一个交代。

陆离把所有的折子都压了下去,对此事不闻不问,装聋作哑。

朝野上下、天下臣民,千千万万道目光都盯在了同一个地方——芳华宫。更确切地说,是盯住了芳华宫那位女主人的肚子。

只要太后有孕是真,那些传言之中就必有一种是正确的。

于是,这位颇受争议的太后娘娘,也就必然会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,以死谢罪。

苏轻鸢自然也知道这一点。

而且她还知道,“谣言”这种东西,从来都是越抹越黑的。攻破谣言最有效的方式从来只有一种,那就是交给时间,让它不攻自破。

可是在她这件事上,时间不会让“谣言”不攻自破,只会让她无所遁形。

目前看来,进退都是死路,这一局几乎已经无解了。

可是她仍旧不得不坚持着撑下去。

所以,这几日她并未深居简出,反倒比从前活跃了许多。

四天里,她往延禧宫去过两趟,学堂去过两趟,到御书房去见过陆离一次,又到御花园中去看过一次菊花。

宫里能走动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这几处了。此时此刻,她正在为今日该到哪里去露脸而发愁。

这时,落霞忽然脚下生风地走了过来。

苏轻鸢被她吓了一跳:“你这是怎么了?屁股着火了不成?”

落霞站定脚步,沉声道:“刚才园子里闪过去一道人影,一眨眼就不见了。”

苏轻鸢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,苦笑道:“第三个了?咱们的苏将军还真是着急!看样子,我若不死,他是睡不着觉了!”

淡月忿忿地道:“他当然着急!再耽搁几天这事儿说不定就冷了,那时候他又拿什么再来兴风作浪!”

落霞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:“今日来的这个,身手似乎比前面两个还利落些。而且——他似乎是故意露出行迹让人看见的,不知是在耍什么手段。”

苏轻鸢想了一想,冷笑道:“无非是下毒或者放火,再不然就是夜里趁我睡着套根绳子勒死我……刀剑之类应该是不会用的,毕竟伤口伪造成自尽并不容易。这些日子,只好委屈大家辛苦盯着些,不要给贼人可乘之机了。”

落霞依言答应着,又道:“还有一件事……小林子他们刚刚已经查实了,消息最初是从张太医的那个小学徒口中传出去的。”

苏轻鸢细想了想,并不记得有什么小学徒。

落霞解释道:“是张太医带过来熬药的。他本来并不知道详情,是红儿说给他听了,然后才传到外头去的。”

“果然是红儿,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!如今怎么处置了?”淡月抢在苏轻鸢之前怒冲冲地追问道。

落霞神色平淡:“在小路子那儿当场杖杀了。”

“便宜他们了!”淡月犹自忿忿不平。

苏轻鸢想了一想,吩咐疏星道:“红儿是青鸾的人,这会儿她心里多半不痛快,你替我瞧瞧她去。”

疏星站了一站,尴尬道:“只说去瞧瞧,难道叫我去干站着不成?总得带句话过去才算一趟差事吧?”

苏轻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:“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,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说?你就说‘底下奴才不安分,早些处理了也省得她再兴风作浪;淑妃娘娘若是缺人使唤,只管向宫里管事的要去,千万不可多心,也不必为了不懂事的奴才生气。’”

疏星答应着去了,落霞才又补充道:“皇上有句话带过来,说是万事都在掌控之中,娘娘不必担忧,也不必每日辛苦奔忙。除孝之期已近,娘娘若不想出门,便对外宣称在抄佛经,闭门不出即可。”

淡月拍着手道:“这个主意好!太后愿为先帝抄佛经,自然是问心无愧。有这一个理由在,比每天出去走动二十趟都管用!”

苏轻鸢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走动了,于是果真开始闭门不出,安心在芳华宫中“抄佛经”。

与此同时,匆匆忙忙赶到延禧宫的疏星,却没有见到苏青鸾。

被告知“淑妃娘娘不在宫中”之后,疏星略一迟疑,转身折回夹道,向北走了。

巍峨的宫城门口,一乘软轿已在风中停了很久。

散朝归来的文武百官路经此处,三三两两地谈论着朝堂上的闹心事,谁也没有对这乘软轿多加留心。

直到崇政使薛厉路过的时候,轿子里终于有了动静。

轿帘掀开,里面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小宫女来,迎着薛厉敛衽为礼:“薛大人,我家娘娘有请。”

“你家娘娘?太后?”薛厉的脸立时沉了下来。

小宫女露齿一笑:“是延禧宫淑妃娘娘。”

薛厉皱了皱眉头,脸色略有缓和,却还是黑沉沉的,好像画上的包公。

他向那顶小轿瞪了一眼,冷冷地道:“我是外臣,不便面见娘娘,姑娘请回吧。”

“大人是不便见,还是不敢见?”小宫女笑吟吟的,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。

薛厉冷哼一声,快步走到了轿前:“臣薛厉拜见,不知淑妃娘娘有何指教?”

软轿之中,苏青鸾手中的帕子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。她的脸色微微发白,张了好几次嘴,才终于勉强吐出了三个字:“薛大人。”

“娘娘有话请讲,微臣公务繁忙,必须尽快回府。”薛厉的神情十分不耐烦。

苏青鸾忽然抬起了头,隔着轿帘直视着外面的那道人影:“我只有两句话,说完就走。”

薛厉没有应声。

苏青鸾深吸一口气,咬牙道:“先帝的孝贤皇后并非死于寒疾,薛大人是否知道?”

“你说什么?”薛厉脸色大变。

苏青鸾发出一声轻笑,声音却有些发颤:“薛大人是个聪明人,不用我多说。薛皇后仙逝之后得利者是谁,您一想便知。”

“那自然是你们苏家了!”薛厉咬着牙,硬邦邦地道。

软轿之中无人应声。

薛厉烦躁起来,冷声道:“你们苏家兴风作浪非只一日,害死一个孝贤皇后也不稀奇——娘娘的话若是说完了,请容微臣告退!”

“且慢!”苏青鸾将帕子缠在手指上,急得绷直了身子。

“淑妃娘娘还有何话说?”薛厉一脸不耐。

苏青鸾心中发怯,硬装出从容的腔调:“我还有第二句话未说——薛大人,如今苏上将军比您更想除掉太后,原因您想必也是知道的。这会儿您若是逼死了苏太后,可就算是帮了上将军一个大忙了!”

薛厉冷哼一声,嘲讽道:“原来淑妃娘娘是来求我放过太后的?娘娘请不必费心了,那等祸国妖孽必须死!至于她死后如何收拾局面,自有臣等尽心竭力,不劳娘娘挂怀。”

苏青鸾脸色一白,眼圈立刻红了。

她强撑着坐稳身形,咬牙道:“薛大人请三思。太后与苏家早已反目,如今您便是杀了太后,也折损不了上将军的半根羽翼;但是——您若是除掉了上将军,太后必然也就如同风中飘絮,再也无处存身了。您恨的是苏家,就该从苏家这棵大树的根基处入手,何必盯着一个无辜的女子不放?”

说完这番话,她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,靠在车窗上气喘不止。

帘外的薛厉沉默片刻,又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:“娘娘的话只说对了一半。微臣恨的确实是苏家,但——微臣效忠的是皇上!为了皇上,为了南越天下,苏太后必须死!”

苏青鸾张了张嘴,却没有发出声音,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了。

外面,薛厉闷雷般的声音还在继续:“恕臣直言,淑妃娘娘身为苏家儿女,居然当面劝臣除掉令尊苏大人,此举恐怕有些不妥吧?微臣素来只知苏家事君不忠,今日方知原来‘不忠不孝’正是苏氏家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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